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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很懒,一点灾祸都没带走

【普莉希拉X幽儿希卡】 白日梦

非亲情向,个人向魂学小作文

老坟头只有本篇,番外字母车麻烦移步AO3搜我的ID:Cerberusarouca,或者搜俩人名字:Crossbreed Priscilla/Company Captain Yorshka.

拒绝小警察,已经帮小警察报过警了

(一)

神被吞噬之时,没有惊声尖叫也没有咒骂,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他应该早已料到了自己的命运。他苍白的面孔让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仿佛回到了那片毫无温度的雪域,我抛弃故土彻底成为无根之树。我的伙伴,被食欲所支配的圣者没有一丝毫的迟疑,就那么毫不犹豫地,将他一点点融化,最终归于虚无。神的形象,缓缓浮现在圣者之上,进而与神融为一体。
“我看到了他梦里的东西....”埃尔德里奇的声音含糊不清,他原本的声音和葛温德林的嗓音混在一起,嘶哑且怪异,“吗?”
他迟疑着,缓慢地发问。葛温德林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甚至占据了他原本的思维。到底谁才是那个吞噬者谁又是被吞噬的食物,竟然没那么容易分清。
“那是谁?葛温德林?”我问道,“你还记得什么?是火的荣光还是荣光背后的阴影?”
“全都不是,一个苍白的影子,年轻的女性,你似乎认识她吗?”他恍惚地回忆着,细细思索着记忆中的那个。
“是他的妹妹,一个金发的女孩子,有着一条淡紫色的尾巴?”我试着描述那个形象,被关在高塔之上的俘虏,如果不是她,那么⋯⋯
“不,不是,是另一位。银发,额头上布满鳞片。”
艾尔德里奇说的,是葛温德林的母亲。

故乡,是遥远的记忆,久到我已经忘记了我究竟生于哪里。伊鲁席尔一样是漫天的白雪,我有时候甚至被认定,这里才是故乡。其实这不奇怪,一个地方逗留的久了,就慢慢变得熟悉,进而,他乡变成故乡,真正的故乡则变成了记忆深处模糊的影子,我甚至偶尔觉得,伊鲁席尔的宽敞的街道才是承载着幼时回忆的温床,就仿佛昨天,我仿佛就扎根在街道的旁边,肆意生长,我的母体在我的身边,默默无言。记忆充满了欺诈,伊鲁席尔不是我的故乡,母体,或者叫生母也不是虚假的记忆中的那般恬静的样子。

“你知道那是谁。”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变成了葛温德林的声音,或者说,其实声音是从葛温德林的头颅中传出。
“是他的生母。”
”是他的梦魇,现在,变成了我的梦魇。”圣者顿了顿,就像是初学语言一般,一字一句缓慢斟酌。“她的世界,那里曾是你的故土。“

他说的那个地方,我的故土,绘图世界。
时间过得太久,久到我早已忘记了,伊鲁席尔的街道是否就和故土的一模一样。我只是模糊地记得,绘图世界是没有颜色的,冰冷晦暗。和凛冽谷的冰雪不同, 画里面是没有声音的,寂静得好像时间都就此停止。这是被创造出来的世界,创世者的直系血亲被囚困于此,同时作为看守驻于断桥另一端的平台,据说那是通往外界的唯一出路。但似乎从有记忆开始,我,其他画世界的生物,从未试图离开,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生于此,长于此,死于此。
我第一次见她,也快记不清了,画世界的灵魂归她所有,并拜她为教母。这只是一个仪式,我并末被允许跨过那座断桥,隔桥而望,隐约看到桥另一段,断壁环绕的平台上高大的白影,我低著头不敢盯著看,即便隔著一座桥,看不清面容,在她转向我的时候难言的压迫感也伴随而来,这种感觉有些痛苦,她没有恶意,但同样不带一丝同情。

“你曾效忠于蓓尔嘉,然后是她的女儿。”
“不,这不是誓约,不是暗月骑士的宣言,逆神的罪人究竟亵渎了谁,葛温德林吗?或者说,效忠葛温德林本身又是忤逆了谁?”
效忠葛温德林的暗月骑士,或者说,暗影与月光,本就是他偷的,又有什么资格借神之名行逆神之事。

“叛徒。”
我不知道艾尔德里奇以葛温德林的立场申斥我,还是基于我的这番说辞而得出的对于“黯影太阳”的结论概括,也可能两者都是,或又都不是,这不重要。因为不属实,我既非蓓尔嘉的信徒,也从不承认葛温德林的暗月骑士。曾经与我签定的不是誓约,而是血契。

(二)
绘画世界中,时间几近停滞,但变化还是从外一点点渗透进来,开始是很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第一时间甚至感受不到变化。我一直认为,外面的世界,外面的神,火起火灭都与绘画世界毫不相干,创世者之所以创世,就是为了将由火焰主宰的世界隔绝于外,但是她忽视了另一个不可否认轻视的因素——血缘。
罪业女神蓓尔嘉的女儿,与画外传火的神已育有子嗣,而且,在初火将息之时,她再次怀孕了。
外来的无论是寻求庇护的禁忌者,还是误入的不死人,他们都将外界的风雨飘摇,不可逆转地带了进来,行动或是消息,他们都是信使,也都是不同势力的说客。火熄灭之际,最先归于沈寂的,便是燃烧时噼啪作响的声音。大都很难意识到,直至后来,嘈杂彻底湮灭,阴谋再也遮盖不了索性图穷匕现。
她有很多身份,蓓尔嘉的女儿,公爵希斯的子嗣,葛温王的妾室,葛温德林的生母,绘图世界的守护者,还有另一个最为人所知的——半龙普莉希拉。但其实无论是什么身分,她都被觊觎著,她身上有种力量,似乎不论是谁,都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每一个看过她的,或跪在她面前祈祷的人。
而那些穿刺于尖桩之上以儆效尤的活尸,它们都没有死也不会死,被斩下的头颅高声尖叫著。他们从哪里来又为何而来,被谁利用怂恿,有些更聪明更强大的不死人,在绕开护卫的鸦人冲上断桥时,被她以巨镰斩首处决时,她一定注意到这些人身上暗月之剑的信物,他们与她的鸦人卫队似乎同源却又不同立场,原本以保护蓓尔嘉及其子嗣为使命的骑士,却在蓓尔嘉的血脉驱使下倒戈。
普莉希拉纯白的龙鳞被沾染上血污,身怀有孕陡然受袭让她变得狂躁极具攻击性,被处决的活尸,死尸,被切碎的肢体,寻找碎肢的惨叫的生物,也就是转瞬须臾,别院便已然尸横遍野。伴随著暴怒与屠杀,不安与血腥,就像是毒雾一般扩散。
我的母体便是被影响的,绘画世界的禁忌者之一,腐蚀性的汁液顺著枝桠,起初是一滴滴,慢慢变成一汩汩,毫无顾忌地倾泻在我身上,那张原本安静的面孔变得扭曲,腐蚀的声音与酸液烧灼的烟雾升腾,我甚至听到了细小尖锐的笑,无休无止。

 

“暗月骑士团的团长在哪里?”
终于是问出口了,于艾尔德里奇,她是难得珍馐,于葛温德林她是手足也是必除的障碍。所以,究竟是谁想知道,幽儿希卡是否还在又在哪里。
“她不会随著火而消亡。”
“这也是契约的一部分?”
“是。”

其实不是。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支言片语要求我对她的女儿有所照顾。
幽儿希卡出生时,葛温大王已投身于火化为柴薪,新旧交替之际她被遗忘在她母亲的身边,也就是那短短的时间里,绘图世界迅速地恢复了早前的平静。这世界仿佛有生命一般,伤口愈合结痂后什么都没发生,也就是前一瞬间的腥风血雨,掩埋在厚厚的雪下。
神是孤独的,是神,亦是囚犯。是在初火将息之继,也或许是更早的时候,便被幽禁在这里。神倒转了机关,将别院通往断桥的唯一通路封死,将自己和女儿一同封在断桥后的高台之中。
我时常望著那扇厚重的门发愣,一时忘记自己什么时候驻足,无声与静谧让时间的流动凝滞,所以我才会感觉宁静是如此短暂,如此不真实。就像一个等待处决的罪人,却没有被处死的具体时间,可能是很久之后,也可能就是下一秒。这种压抑与绝望让我萌生出逃走的念头,逃出这片死寂,永远不再回来。

在我还尝试鼓起勇气叩响那扇门的时候,就仿佛只是梦呓的几个片段,就那么稍稍地小憩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又回到了之前,满地的碎尸与被拼合在一起的烂肉。那些肉,据说龙的宝物就是他们盗走的,所以他们也要付出渎神的代价。
这是结果,但却那么不合理。那些融于一体的血肉都是某位神的骑士,它们在地上蠕动著,嘶喊著求死。但是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样从神那里夺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只能揣测,他们现在所受的一切是夺女的处罚。因果只是很小的部分,我只知道夺女为因受刑为果,却不知神因何放弃因何所迫。

杀了我⋯⋯
杀了我⋯⋯求求你⋯⋯
他们无意识地对所见的一切喃喃自语或尖叫,同样一句话,却没有任何东西因此停驻,恐惧是最严峻的折磨,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是否会招致这样的下场。我也是一样,无视他们的痛苦,任由他们在四处爬行哀嚎,却不可抑止地联想著。
或许他们不全是因为夺神之女被处罚的骑士,或许他们也是画世界的住民,和我一样曾跪她面前祈求庇佑,却不知因何触怒了她落此下场,会不会是出于同情杀死了受刑的骑士,也可能,也可能他们什么也没有做。
这想法让我更加恐惧,对神有所怀疑,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罪无可恕。被恐惧支配了理智,我那么迫切地想要逃出去,以至于完全失去了理智,等回过神时,我的手中握著不知在哪捡到的,被大卸八块的暗月骑士的配剑,走过断桥,站在神所驻立的残垣中央。

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圆形的平台,周围环绕著断裂的拱门与石柱。我从未得见这里,甚至在祈求庇护的仪式上,我也没有抬头偷偷张望。这里是禁忌之地,我甚至没敢想过有一天我会这么闯进来。圆形的露台正冲断桥的另一端,向外延伸出一小块方形的平台。

那便是通往那个火即将熄灭的世界唯一的出路。

(三)
“这里这么高,你是飞上来的?你是龙,还是乌鸦?”
幽儿希卡在以前亚诺尔隆德绘图大厅的旧址——现在的幽儿希卡教会穹顶塔楼上,这么问我。
这是我第一次与她见面,在此之前并未见过对方,所以她似乎并不知道我是谁我曾干过什么。她的语气带著一种不加掩示的天真,仿佛在她的认知中,会飞的生物只有龙和乌鸦。但是其实,她这个问题很像是某种暗语。
“也是龙,也是乌鸦。”我单膝下跪,低著头并不直视她的脸,并非出于对神明的尊崇或是对所作所为的愧疚。
那一瞬间,她的形象与她的生母重合在一起,的确,在我看到她的时候,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心悸。她很像,高大削瘦的身材,冰冷苍白的肤色,盘在脚边的布满鳞片的尾巴,隐于面纱后的脸上也稀疏地分布著鳞片。那把椅子对她而言过于狭窄。这像是刻在骨肉中的记忆,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反应的结果。

我曾作为洛斯里克的权力代表,贤者的代表,与葛温德林有过会晤。在那一次会面中我并未见到她。幽儿希卡教会也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并未在会面中被其兄长提及。
葛温德林看起来容光焕发,并非想象中的阴骘贪婪之徒。交淡也大都围绕贤者与圣职之间所属组织的权力让渡,具体记不清了。但似乎,龙与乌鸦,龙代指是无鳞的希斯,结晶魔法与贤者;乌鸦代指的是蓓尔嘉及其圣职。

“你是龙还是乌鸦?”我反问道。
“龙。”幽儿希卡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这倒让我有些意外。前后矛盾,她曾说起自己继承了兄长的骑士团,继承了暗月之剑,而此时她却否认自己是乌鸦,也就是蓓尔嘉的继承者。
“我以为你会说乌鸦。”

“我的母亲是龙。”她侧过脸,迟疑著什么。我无意间瞥见她指尖上暗红干涸的血迹,我其实清楚,她的信徒仍然在私下供奉朝拜,但是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向她供奉祭品,又会不会有谁向她献祭,就像我曾经那样。

就在我即将跨出平台的时候,半龙普莉希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前,她手中巨大的镰刀利落地斩断空气,刀刃扫过我手里的剑,沉重的力道几乎完全震碎我的手腕,直剑脱手而出。不知是否处于恐惧,让我无法反抗也无法作出回应,只是呆立原地,蓦然地抬起头直直盯著她的眼睛。
在祈求庇佑的时候远远观望的时候没有真切地感受到,她的身形比看上去更高大,仅仅是那把镰刀的刀锋就几乎和我差不多长。她绿色的眼睛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是无穷尽的寒意与压迫。
“你不是第一个想从这里逃出去的。”她的语气很温和,似乎只是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但其实外界与此并无不同。”
“那之前的那些,有离开这里的吗?”我双膝弯曲,伏在地上。问出这问题的时候我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些人已经成为了镰刀下的亡魂,又有多少被埋葬在绘画世界的角落。我的结局也会是这样,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已经知道了。”她俯视着我,镰刀拖在地面上发出尖锐的剐蹭声。
“我是否可以和他们不同,我不是第一个想跑的,那我能否作最后一个。”我止不住战栗,几乎是荒不择路地喊出来,听到这话,她的手顿住,示意我说下去。
“我什么也不要,我可以把我所有都献给您。您要的,所有的,我有的一切。哪怕现在要我献祭⋯⋯只是我还是想出去,我愿意留下祭品,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您想。”我逆转刀刃对著自己的胸膛,低下头祈祷,甚至祈盼著巨镰斩下自己的首级。
“曾经也有人对我说了和你一样的话,他想要的和你不同。也像你一样甘愿将自己作为祭品换得他的索求。他在那边,你应该看到了。”
我知道她指的谁,我刚跨过断桥就注意到了。在出口的平台边坐著一具穿著黄袍头戴巨大头饰的干瘪尸体,被开膛破肚掏空内脏。他腹部的切口非常光滑平整,从胸口划至小腹,一分为二几乎将他整个对半切开。他是否是第一个向她献祭的人,又以此为代价索求什么,这我不得而知,但似乎我已经没有退路。在我意识到所谓祭品的意思时,我的嘴先于我的思考说出肯定的回答。
”如果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看到她脸上似乎有了些微的表情变化,非常细微地眯了下眼睛。

“跪下,背过身去。”
我背对著她,面朝出口的平台,余光瞥见被开膛的空壳。我感觉到,她缓步踱到我的背后站定。等待处刑的时间,比刀刃斩碎血肉还要煎熬,她似乎刻意地延长了这个时间,我在思考,但脑中一片空白,隐约感觉到面前开膛的黄袍尸体在笑,定睛看只见他大张著嘴,面孔扭曲,空洞的眼眶凹陷进去。
去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她俯身,语气轻柔地,仿佛是在恳求。我不受控地应允,我似乎就该那么做,或是另种侥幸,我是否会取悦她,得以逃出升天。周围没有一丝声音,静到可以听到雪落的细小响动,慢慢地,整体感官变得麻木。
突然,巨大的利刃呼啸破空,毫无征兆又像是等待己久,身首异处并没来得及疼痛,我的视线模糊之前,在最后的意识中,从平台边缘滚落,失重下坠。

(四)
那是场无比漫长的梦,漫长到原先的罗德兰大陆分崩离析,亚诺尔隆德光辉不再。而这原本漫长的时光在梦中不过转瞬即逝。本应很陌生的,那个火的时代的事,只在传说中的神祗,清晰的如同亲身经历亲眼目睹。我迫切地想要苏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被迫地被卷进沸腾的漩涡。
那原本高高在上的神明,无一例外都是弃子,无论是原本无比尊崇的,还是抹去痕迹不被承认的,神都王城也只是埋葬荣光的坟冢。这是现在,也是未来。
原本报著一无所得的觉悟,半龙普莉希拉却并未食言,她体内血脉与生俱来的力量渡给了我,确切说几乎全部。她的父方——无鳞者希斯的更多一些,原本晦涩难解的魔法现在就像本就存在于意识深处那样顺理成章,希斯的结晶法术原本是彼海姆龙学院中最高深的不传之秘,多少魔法师毕生寻而不得,为之癫狂。

杀了他,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幽儿希卡的名字是她起的,半龙厌倦著母亲的身份,最初她便是希斯对葛温大王的回礼,也是葛温大王对于龙血统不愿启齿的痴迷,她便永远是见不得光的存在,被囚禁遗弃,只剩那些不怀好意的觊觎者虎视眈眈。直至幽儿希卡降生,某种程度点燃了她压抑太久的念想。
时间过了很久,雪停了又落下不知几次,直到锈蚀的门发出机关咬合的声音。门缓缓打开之时,惊怒的半龙本能地将女儿拖到身后,指尖深深陷入幽儿希卡的皮肤。来的人是她的儿子,巨大的镰刀横在身前,终究并未斩落,无沦是对儿子还是女儿。而当她颓然抱著女儿与葛温德林对峙的时候,一直静默不语的幽儿希卡拼命挣扎著死死抱住普莉希拉的手腕,怎么也不愿靠近兄长。
“你总是喜欢抢我的东西,已经抢走了所有她留给我的,现在又要来抢我的女儿。”
葛温德林没有反驳,只是仰视著自己的生母,等待她的决定。她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想过杀死自己的女儿,但当刀锋闪过,只有葛温德林随侍的骑士身首异处。
最终葛温德林带著不停挣扎的幽儿希卡匆忙离开,他反锁了机关,将那些随侍与他暴怒的生母一同关在断桥后的平台上,平台的积雪还散落著淡紫色的血迹,斑斑驳驳。那些人看到锈蚀的门缓缓紧闭,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被神遗弃,有的茫然无措呆立原地,有的荒不择路从断垣的间隙往外挤随后坠落高台,也有人拔出武器,对著空无一人的平台盲目挥砍。在踏入亚诺尔隆德的绘图大厅时起,这些暗月之剑的骑士便已然成为葛温德林送给自己生母的祭品,成为失去女儿的半龙发泄狂怒的牺牲品。他们被拦腰切断,半截身子在地上扭曲著爬行,到后来甚至徒手将拽住腿生生撕成两片,或将那些被斩断但还没断气的人拎起,一块一块掏出内脏。即便如此,也并未平息她的愤怒,那些骑士仍不能安息。这一切,是普莉希拉绝望的泄愤,也是葛温德林无奈的妥协。

我醒来的地方并不是那个传说中亚诺尔隆德的绘图大厅,或者说,世界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样子,至高无上的神明作古,原先的绘图世界伴随著半龙的衰弱分崩离析近而被新画取代。但是,遗留下来的人们似乎传承著古老的崇拜,我游荡著,最终在神的后代建立的城邦中,我似乎找到了熟悉的群体重新开始。
旧神仍没有放弃光复王城神都的执念,新神对结晶魔法著了魔,并将自己的生母据为己有。洛斯里克的王妃实则是国王的生母,这已经成为了洛城人尽皆知的不传之秘。国王欧斯罗艾斯对于希斯的力量无比执著,我很轻易便得到赏识,大书库中的书有多少是从伯爵书库中继承而来的,不得而知。贤者们不眠不休地埋首其中,为国王寻找结晶化龙的方法。

我被国王密诏,是为了他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他已迟暮,垂垂老矣,多年对于龙化的改造让他的脸孔扭曲身体上布满结晶的凸起,为了遮掩他身上晶化的皮肤著一件布袍。国王很隐晦地对我这个外来者诉起了心事。
他有一位胞姐,但他却不能承认她的存在,因为她的存在坐实了王妃的身份。年迈的欧斯罗艾斯断断续续地讲述,不时停下思忖,他并未将全部合盘托出,但我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
“陛下,抹去她的存在对您而言并不是难事。”
“不行。我不是要她死!”国王的情绪突然激动,伴随著剧烈的咳嗽与喘息。他迫切想要解释但最终三缄其口。他愤恨但犹豫而迟疑的样子,有那么一晃让我想起在面对葛温德林的时候半龙普莉希拉紧握镰刀颤抖的双手,可能于他而言,他同样贪图著胞姐的血脉。
在大书库最顶端被封锁的阁楼,我见到国王的胞姐,同样被囚禁著,与世隔绝。她看起来很年轻,完全不像国王那般老态龙钟。直到后来,在凛冽谷与王城交界的一座建筑中,墙上挂著的大幅壁画上,是葛温王的长女——阳光公主葛维艾薇雅的画相,我才想起,阁楼上国王的胞姐,有著极其类似的身影。

这是国王默许的,只是我骗了他。对于旧神的血脉我似乎带著种与生俱来的恶意。但或许国王知道,他只是不在乎。他不在乎他的长姊是否已经变成野兽一般的杀戮机器,就像他不在乎一次又一次的结晶实验是否将自己彻底摧毁,他是那般痴迷希斯的力量与生母的血统,那怕是葛温大王最纯正的血脉。欧斯罗艾斯那么自大,以至于他从未发现,他的胞姐,阳光公主葛维艾薇雅的女儿,与生俱来的天赋。

(五)
“男人嫉妒邻居有美丽的妻子,贵族嫉妒号令四方的领主,领主嫉妒权倾一时的国王,国王嫉妒众人膜拜的神。”
塔楼上的幽儿希卡自言自语地絮絮叨叨地说著不名所以的话,全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神嫉妒什么?”
“神嫉妒和别人分享一模一样的血脉。”她转过头看向我,仿佛对我冒然来访有所不满。
“想见到你的兄长吗?”
“想。他的病好些了没。“
这不是疑问,我曾对她撤谎说葛温德林病倒了,但似乎她也知道这是我编出来骗她的话,只是并未深究,或许其实她并不在意。就像刚才,本该是关切的询问,但丝毫没有感情色彩,就像是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病入膏肓。“
听到这话幽儿希卡的手无意识地在小臂上抓出一道伤口,细不可闻的叹息中夹杂著失望,在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后迅速地恢复那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但是细长的伤口渗出的淡紫色血迹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她就这么盯著伤口出神,眼神里甚至带点愉快。
“您有没有想说的话?”
她看起来厌倦了这种相互试探虚伪的交谈,抱著双手不再回应。
“那您会想见您的信徒吗?”
“我何时有信徒?”她几乎立马出言打断我,但随后很快改变了语气。
“暗月之剑的骑士吗?对,身为暗月骑士团的代理团长,兄长身体不适,我理应替他主持大局,那就都应你安排吧,我更倾向一个一个单独会面,你会帮我安排好的吧。”
“是。”我向她行礼而后离开。我清楚地听到她从那窄小的椅子上站起来,踱步到塔楼边,愉快地哼着小调俯视着周围的一切。

那些仍固执地追随旧神的奴隶们,带著枷锁无神地徘徊在四周。在得知神准许了他们的进谏之后,只是木讷僵直地按照我的指示,跨上那条看似不存在的路。他们是少数坚持信仰的人,其他大多都接受了成为征战骑士的命运,就像洛斯里克老王的胞姐。
她没有一丝的惊恐,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等待死亡的过程。她已记不清被囚禁了多久,似乎从她的弟弟即位并强占了自己的母亲开始,但这又是多久呢? 在得知国王坚决不答应处决自己时她大声嗤笑:
”你以为我会惊愕吗?没有谁比欧斯罗艾斯更加虚伪自私了。一边贪图著葛温王室最纯正的血脉,又怕被揭穿所作所为。哈哈,但其实你知道吗,洛斯里克城每个人都知道他干了什么,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骑士还是皇子。”

此刻我转动机关,亚诺尔隆德巨大的圆形升降梯缓缓上升,将那些奴隶留在了身后的高塔之上。就像曾经的葛温德林,转动机关将随侍的骑士当作献给半龙普莉希拉的祭品。我也作了同样的事,只不过那些人本就不是我的骑士,而是幽儿希卡,或者说是葛温德林的信徒。他们拒绝为我而战,即便知道葛温德林己然陨落仍固执地宣布效忠暗月之剑,但其实,他们从未见过幽儿希卡。思及此我便已经看到他们的结局。

在幽儿希卡教会的墓地中,他们的坟冢早已整齐地列好,只剩下填土埋葬,如果他们有全尸的话,不然我只能依照遗物来辨识。在靠近悬崖的山头,有一处比周围都巨大的墓碑,我初到时便注意到了,这应该是葛温德林立的碑,却没有任何碑文来描述墓主的身份。

 

(六)

“为贡献卓越之骑士赐赏,乃团长之责。汝此后仍续为吾等之父葛温,吾等之姊葛维艾薇雅之影,化身征讨逆神贼敌的剑,且尽骑士之责。”
幽儿希卡熟练地念出她兄长的祝词,就像她自己曾演练了无数次那样。她无数次站在塔楼对著偶尔停驻的乌鸦,说著这段话,一字一句,仿佛乌鸦是受勋的骑士。即便可能这是第一次她对著真的暗月骑士说出来,即便身负镣铐的骑士以一种陌生且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她还是很流利地说完这一段话。她似乎对此感到新奇和兴奋,瘦削突兀的锁骨抽动著,尾巴垂在脚边摆来摆去。
曾经停驻在塔楼的乌鸦,在看到她没有伤害行为,或是因为她体内蓓尔嘉的血脉,无意识地靠近,飞落在她掌心。她用手掌轻轻触摸着乌鸦的头,一下,两下,嘴里依然重复著祝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就在乌鸦慢慢习惯了她的抚摸时,她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收紧,直至骨骼被挤压地发出碎裂的轻响,暗红的血从指缝渗出。
乌鸦还在轻轻抽动,血从嘴角滑落地面,她轻轻展开一边的翅膀,轻声叹息像是充满同情,一手抓住它的身体,缓缓将乌鸦的翅膀扭转,漫不经心逆著关节扭动,直到连接著身体的肌腱被拧断,轻轻用力便将翅膀连带著肌腱筋膜扯了下来。失去双翼的乌鸦仍然没有死,它们的生命力惊人顽强,甚至直到幽儿希卡尖锐的指甲挖出它的眼珠,又顺着眼眶内侧刮蹭著,它们才一点点停止抽搐。乌鸦的尸体被随意地从高塔抛下,半龙的女儿盯著手上的血迹发呆,她并不急于擦拭任由血迹干涸。

她不止一次这么做,我怀著极大的好奇心偷偷观察著,并在塔下寻找乌鸦的尸体。如此高处坠落大都摔成一摊肉泥,但依稀可以看出它生前所受的一切。所以这一次,我仍然等待著,那些拒绝了我的骑士,像失去翅膀的鸟鸦那样,坠落,和曾经被葛温德林背叛的信徒一样。
等了很久,周遭依旧是死寂,我按捺不住好奇想要知道那些奴隶的命运,甚至萌生出一种威胁感。或许我想错了,幽儿希卡同她母亲并不一样,相似的外貌让我在见到她时出现了错觉。或许她有时表现出的不谙世事是真的,是那刻入骨髓的敬畏让我本能地以这种方式取悦她,献上活祭,并在暗处窥视整个献祭的过程。

还剩下一个奴隶,在一个特定的姿势行礼过后,幽儿希卡起身回礼,伸出手指向椅子后方塔楼的内侧。那个奴隶向内看去,突然仿佛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整个僵直在原地。幽儿希卡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背后,贴得很近,手按上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背出了那段祷词:
“暗月之剑,诚成绩斐然。骑士团之长,吾葛温德林,将赏赐于汝。吾为此从罪业女神承继暗月之秘密仪式。”
话音刚落,她在那奴隶后背上猛然一推,暗月之剑的信徒便向前踉跄著倒去,塔楼很高,内部由于不见光漆黑一片。他双手扳著边缘,脚下没有支撑身体悬空乱摆。
“敬请接受,此为与汝名分相符之物。汝此后仍续为吾等之父葛温,吾等之姊葛维艾薇雅之影,化身征讨逆神贼敌的剑,且尽骑士之责。”
她缓缓俯身蹲下,伸手递出什么。奴隶挣扎著一只手想要够,动作有些迫切,就在他即将抓住的时候,幽儿希卡往后轻轻撤了下,并将他的手挡开。
“暗月之剑,汝应双手来接。”
她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笑,说话的声音和她时不太一样,或者可能不是声音,是咬字习惯不同,她说祝祷词时也是这个咬字习惯——应该是葛温德林说话的习惯。她俯视著可怜的奴隶,抱臂托腮好整以暇地等待著他自行选择,这可能是最有尊严也是最不痛苦的方式。
伴随著惨叫与重物撞击后最终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塔楼内侧,似乎保留著以往绘图大厅错纵复杂的横梁结构,那个奴隶在落地之前,应该会尝试抓住横梁来减缓坠落,但他肯定失败了,指甲徒劳地在木质横梁上留下道道抓痕,最终崩烈。头颅多次磕在硬物上,最终摔在塔下时应该已经扭曲成怪异的角度。
我困惑她到底递出去的是什么,让本该身手不凡的暗月骑士甘愿摔死在塔中。在我准备离开时,转身不经意看向塔楼,她站在边缘,我感到视线交汇,即便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仍能想象得到,似笑非笑充满讽刺意味。
到底谁是囚徒,谁又是忤逆神明的罪人?

(七)
“麦克唐纳,你杀了他,到底在盘算什么?”葛温德林,或者说应该是薪王艾尔德里奇,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却迟疑著像在顾虑什么没有问出口。
“很重要吗?你何时在意过你的信徒,你别忘了,你最开始吞噬的食物,不就是幽邃教派你的信徒?我说错了吗?幽邃圣者,或者你现在更喜欢被称作黯影太阳。”
“够了,停止你的诡辩!”他咆哮著打断我,但随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知道了你的什么秘密,你从未和我分享过的。他知道了什么呢?“他呢喃著,声音仿佛很多人一齐窍窍私语,原本是低沉的嗓音,但由于人很多,变得很嘈杂,回响在亚诺尔隆德充满死寂的厅堂之中,就像是大把的硬币掷落在地,反复弹跳直至静止。

“这很不好,不是基于信任从而联手的吗?为什么要这样,何要怂恿他如此?洛斯里克的贤者,汝又作过什么难以启齿的交易?”很像女性的声音,夹带著埋怨与委屈,我已然可惯了吞噬神明的艾尔德里奇有时会忘记自己是谁,也就在这个时候,葛温德林不再是一副虚伪的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样子。
“交易?是你的长姊的女儿吗,你想要知道这一切的原委吗?但其实,完全不知情并非坏事。阳光公主葛维艾薇雅还是你记忆中的形象,这不好吗?”
“那幅画里的样子是假的,见过的吧,教堂中。”断断续续,一个词一个词地,即将说出什么的时候,似乎浮现出那个形象,就在幽邃教堂顶楼被封锁的密室中,那个在亚诺尔隆德似曾相识的床榻。但他最终无法确认没说出口,我此时也是心照不宣,我知道他指的什么,但我也无法确认,或许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选择不去戳破神明精心编织的幻象,也不去揭发葛温一脉摇摇欲坠的尊严。长姊为母,他那位美丽尊贵的长姊,远胜过对他冷若冰霜的生母,王城城郊他的住处里阳光公主的画像挂在最显眼的地方,而那么些年,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他躲在葛维艾薇雅的幻象后,幻想著自己也是这般尊贵耀眼。

艾尔德里奇说的那位主教是自愿的,甘心奉献自己成为引领守护人的蜡烛。就像曾经被斩首的我,和那个放开双手坠落高塔的奴隶,但其实也未必甘心,只是没有选择。神的存在倚靠著信仰,唯以自我牺牲方可称为供奉。麦克唐纳从未信任我,我也不需要他的信任,我从来都不是神,也从未有过信众,所以我不需要奉献。

再次踏入幽儿希卡教会塔楼,那摔毙的奴隶还倒卧于塔底。我仰头向上张望,这副情景并非意料之外。身上插著剑,或开膛破肚肠子绕在脖子上吊在横梁上,或只剩下头颅和一侧臂膀,卡在梁柱的缝隙中,剩下的部分则挂在更上方的位置。那上方的梁柱已经被它们的血完全浸染,湿黏的血液一点点渗入木质纹理,在上面蒙上了层深色的膜。

我放弃了,并未像之前计划中,替他们收尸,或许这才是幽儿希卡所期望的。也许我应该再为她找到一些,不愿改变信仰的暗月骑士,但其实所剩无己。这大概是最后一批了,也许从此之后,葛温德林的教派彻底消声匿迹,就像曾经那位主神洛伊德和他的白教,再无人知晓,这是他的侄子葛温德林的杰作,现在,他的侄子也落得同样的结局。神从未永恒,唯有龙鳞不朽。

(八)
“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被人所信仰,你同意吗?”
“我不知道。”幽儿希卡踱著步子,漫不经心最终又坐回她窄小的木椅。
“之前进谏你的,应该,或许是最后的暗月之剑了。从此往后,你便再无信徒。”
“我从未是神,原本我也没有信徒。”她的语气变得不屑。
“我说过的,我是龙。”

那些塔中的残尸,似曾相识。在我的故土,那些被暗月之剑处决的仇敌,还有那些因触怒神而同样惨遭斩切的暗月骑士,最后被穿刺于同一根尖桩之上。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从此可能再也不会有人找到你。这是也是我必须遵从的血誓。”
“是啊。”幽儿希卡陷入深思,她不再是之前那些许不耐烦的态度,侧过头不想让我看到她此刻的神态。
当然会记得,在葛温德林拉著快步离开断桥时,在那扇生锈的门缓缓闭合,透过狭窄的缝隙,一定看到了半龙普莉希拉手持镰刀挥斩后从肩至肋下斜分两片的尸块和喷溅在她脸上的鲜血,也一定看到别院满地的尖桩和钉著纠缠不休的罪人们。唯有同样的作法才能让你感到温暖与安慰,仿佛是希望,可以在梦里再次见到她。
“所以,沙力万,是谁让你这么做?”

幽儿希卡从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却从不点破。她道我是僭越神明之徒,却也不曾表露出丝毫或憎恨或厌恶的情感。
“你的生母,半龙普莉希拉。她的坟茔离你很近,就在教堂的墓地,山崖边最大的那一块墓碑。从这么高的塔往下看应该是看不到。但我可以为你指出方向,就在那里。”
“谢谢,你走吧。”她并未看向我指给她的方向,她就这么坐在窄小的木椅上,那木椅不是我放在那里的,我也不清楚为何在高塔之上有那么一把不合时宜的木椅,是她小时候的吗?此时的幽儿希卡比起曾在她母亲身边那会高大了很多,也越来越像她的生母。那椅子太小了以至于手臂无法搭在把手上。

“你,你需不需要换一把椅子?”
她没有理我,睁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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